丁进华:热寺湾这方厚土
热寺湾这个地方是荒凉的,荒凉根植了贫穷,也根植了他们的淳朴。贫穷让他们为了脱离贫穷而不懈的努力。他们把早晨从东山顶上的日头背到中正中天,再背到日头从西山的顶顶上缓缓的落下去,沿着崎岖且高低不平的山路在夜幕里行走,一步一步走向温暖的家,尽管他们的家只是一孔孔被灶火里燃烧的柴草熏黑了崖面面的土窑洞,但那一孔孔如穴的窑洞里有自己心爱的女人,有自己生命的明天的孩子。他们用自己的辛勤、劳作,一点一滴的铺垫着自己的老年和孩子们的未来。他们不是太阳,不能发出照耀大地万物的光芒,他们不是月亮,不能在黢黑黢黑的夜里给远行而归的人照亮前行的路,他们不是星星,不能在无日无月的夜晚画出一道星河,也不能璀璨的划出一道令人怦然心动的流光。他们就是村头头生长了千年的老树,吸吮着这片贫瘠的土地供给他们的营养而坚挺的活着的乡下人;他们就是沟里那条流淌了千百年的小溪,有时平静、有时欢快、有时呜咽、有时歌唱,两岸长满了野草、两岸开满了鲜花;他们就是山里坬里生长着的谷子,在春天扎根发芽,在夏天里茁壮成长,在秋天里将自己的果实奉献。他们普通,普通的从一个地方走过,这个地方都记不得他们。
村头住着的老人姓段,七十多岁快八十了,他的小白菜种得水灵水灵的。菜园子打理得齐齐整整,小白菜又鲜又嫩,经霜以后会很好吃。他说自己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会给小孩们带 到城里去吃。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择菜,眉宇间透露出一种与世无争的安详。斜阳的余晖铺在他门前的沙地上,几只芦花母鸡溜达在已经没有了洋柿子的洋柿子杆杆中间,一会儿在地上用尖尖的爪子刨,一会儿又伸亡脖子探着啄仍然留在洋柿子杆杆上的嫩叶。近晚的风里满满的溢着农家饭的香味,农家的饭香随着晚来的风儿飘向远处,远处坬坬上洋槐林子里的野兔吱吱吱的叫着,似乎也闻到了农家饭的香,似乎也要吃一些。
村子里头的人原来叫他老段,现在都叫段老了,在家排行老二,家门自家叫二老人。年轻时候的英俊已经没有了,留下的只有满头的白发和生活的艰辛与沧桑。他是延安师范学校第二届的学生,也是这一届的高才生,学校毕业后分到一个学校里教书,教了好几年,村子里面的头头跑到学校寻到他给他说:农业社了,村子里头没有几个识字的人,也没有几个会算帐会记帐的人,问他能不能回村子里当一个记账算账的会计。他说他想教学,想多教出来一些识字的、能打(算盘)会算的人,也算这个学没有白上,也算这许多年的书没有白念。村子里的头头低着脑回去了,他看着他的背影和没有自信的步子,他忽然叫住了他,给他说:“算了吧!我回,回磕当会计”!
这一当,就当了几十年,直当到同学都从县团级、甚至是师厅级的位置上退休了,他却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了一个矮矮的、白发满头的老汉汉。当年追着要跟他的漂亮的女同学也跟别人结了婚、生了娃娃,当了官,他最后和一个农村的女女结了婚、成了家,生下了几个农村娃娃。他常常站在村口的老柳树下面向沟外张望,沟外的世界里是他曾经踏入的世界,他曾经在那个世界里生活过,却因为一个背影、一句话,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一辈子。他时常不由自主的摇摇自己的脑袋,咧开嘴笑一笑。
村子里面的人都不晓得他在笑什么。在热寺湾这个村子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常常看见他咧开嘴笑一笑,都始终不晓得他在笑什么。
作者:丁进华
编辑:dsw